——他声音好听,每个字连在一起,就像丝丝串串受着惊雷而砸落的雨。 谢紫殷忽然拽住他的手腕,将他翻倒按在冰冷的木桌上。 烛台倾倒,滚落在地。 火光骤熄。 偕陵山下了一阵急雨,天边乌沉沉的,衬出一线透亮的白。 谢紫殷衣襟微敞,指间把玩着剔透红玉,懒洋洋地倚在门前看雨。 廊前行过一个个人影。 偶然有人望见他,也不敢靠近,只隔着涟涟无休雨幕,在屋檐下对他低头行礼。 谢紫殷还是钟情看天边的乌云。 他的唇有些薄,唇色也略淡,下唇却隐隐透出几分殷红的艳色来。 谢紫殷想。 他还是不喜欢偕陵山。 ……这里承载一国之君的信仰,是清净之地,是世人拜谒,万心所向。 而他又有七情六欲。 他并不清净。 他总会做一些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。因为什么呢? 只能因为他恨霍皖衣。 恨这个人无情无义,恨这个人无耻冷心,又恨四年前的渭梁河边,一剑又一剑。 霍皖衣是真的想要他死。 可走在黄泉路上,谢紫殷并不想死。 所以他走回人间,像披着躯壳皮囊行走在世的孤魂野鬼。 谢紫殷已经不是谢氏大族的谢紫殷。 他孤身一人。 他漂泊不定。 他无处可去。 也无家可回。 在皇权的倾轧之下,所有人都为帝王的猜疑付出惨痛可无可挽回的代价。 他眼睁睁看着家族一夕间如山倾倒崩塌。 谢紫殷想,就算新帝彼时闯进寝殿,不曾提剑杀了先帝,他自会动手弑君。 也许身为谢紫殷时,他学忠君爱国,学如何为人臣子,学得极出色。 然而教给他“忠君”这二字的人,已被皇权侵蚀而至的锋刃所毙命。 他从地狱里回返人间。 而他已一无所有。 ……雨急急而来,滂沱隆隆。 张开的伞面承着雨珠,响声几乎要盖过祭祀时的唱喏。 然而帝王在偕陵山敬告天地、祭祀祈福。 天意便需得给这位“君权神授”的天子回应。 急雨戛然而止。 霍皖衣立在廊下,与人群隔得极远,微眯着眼睛,视线掠过看不清面貌的天子,定定停在谢紫殷的背影上。 展抒怀摇着扇呼出一声哈欠:“昨夜没来得及问你,不过看你现在这样,新帝已经答应了?” 霍皖衣道:“我会在六日后离开盛京。” 展抒怀哂笑:“看来霍大人风采不减当年,所谓取贤用能——”余下的话语未出,展抒怀看尽他的神情,转而道,“谢相究竟是什么想法?” 远处人声喧嚣,似在因戛然而止的雨高呼“万岁”,在圣明贤德的赞誉声中,这改朝易代的事迹,似乎已变成百年之前的旧事,而非眼前。 ——人们喜欢忘记。 而霍皖衣想,他有太多事情忘不掉。 以为自己忘了,梦里又会记起。 他几乎是在叹息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我也不明白,谢紫殷到底在想什么。” 如果他们曾经是宿敌,那谢紫殷无外乎是想要和他于朝堂较量。 可他们并非宿敌。 如果他们曾经即是深仇大恨、不死不休的仇人,那谢紫殷无外乎是要利用权势将他压低,教他生不能生,死不能死。 可他们并无血仇。 如果他们曾为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