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辕碾过,潇潇有声,雷刹盯着小厮,问道:“你怎知裴郎君在街角书肆处?” 小厮跪坐一边,迳自与书生说话,并不作答。 雷刹拿手在小厮面前晃了晃,小厮笑着转过身,朝他弯腰一礼,仍旧不答。稍停,又与书生说起园中风光,道:“郎主请了花娘子作陪,本想请京中都知,谁知春好,好些贵人也趁此时摆宴请客,有名的都知都被请了去。” 书生顿时想起雁娘,额间冷汗涔涔,一时忆起往日燕好,二人间依依情思;一时又想起古寺惊,白骨重披皮肉,吓煞人胆。 雷刹心道:果然坠虚境之中,自己倒似旁观客,如入他人之梦,一言一行听得真切,看得分明,却不得参与其中。 只是,不知自己的表弟裴衍,是做梦人,还是梦中人。又或许…这个书生,另有名姓,并非自己的表弟。 他耳中细听着书生与小厮二人对话,撩开车帘,马车出了坊门,好些坊墙新垒,因是春时农桑正忙,有些修得一半的坊墙停工在那,武侯生怕进了贼人宵小,正执刀巡逻。几户朱门大门紧闭,墙角蛛网交织、燕巢空倾;这边新贵门前宾客往来如织,肥犬胖马另是一番景象。 这似乎还是德成年间?处处都有前朝遗风。 姜家的别院似在城外靠近荔江,荔江岸边垂柳依依,荷叶接天,一片碧绿。车夫在一处别院前勒停了马,小厮跳下车,躬身声:“裴郎君,我家郎主定是等得心焦。” 雷刹与书生下车,小厮与门子说笑几句,将他二人让进院门,只见园中引江水造池,堆湖石叠山,凉亭院落隐在一片绿意间,更兼大片名品牡丹,魏紫姚黄争奇斗艳,几个青衣婢女,端着茶托,提着食盒,捧着鲜花灵巧穿梭绿叶红花之中。 书生看着牡丹又勾起自己的心事,小厮以为他叹异园中奇景,与有荣焉般笑道:“姜郎君心慕郎主之才,这才将园子借与郎主。” 书生点头:“林兄擅书擅画,犹擅草虫……” 小厮更加得意,道:“郎主的画如今千金难求。” 他们边走边说,不消片刻,便见前面牡丹花丛簇拥着一座长亭,其间坐了几个文人雅士兼几个伎人,当中一个白衣书生手执一柄象牙麈尾扇,颌下几缕长须,望之有如神仙中人。他遥遥见了书生与雷刹二人,笑拍栏杆道:“裴谌,裴三郎,你可让为兄好等,来来来,看看我新得的《春草图》。” 书生呆了呆,自己好似叫裴谌,又好似叫裴衍。扭头看向雷刹:“表兄。” 雷刹道:“莫要慌乱,我们见机行事,我既随你来,自会将表弟全须全尾带回。” 书生心下稍安。 白衣书生等得不耐烦,赤脚下了长亭,过来一把擒住书生,不满道:“裴三,这般千呼万唤竟请不得你?” 裴谌或是裴衍忙揖礼赔罪:“林兄误会,小弟羞惭。” 亭中一个言行放诞的书生大声道:“裴兄,你乃林兄贵客,你不至,又如何开宴?某看着眼前酒肉,眼馋心馋,实是难熬。休再多言,快快入座。” 白衣书生自是主家林敷,他拉裴谌上了长亭,一边又有小厮将雷刹引入座中。 众书生雅士似与裴谌相熟,与小厮一般,对着雷刹似是视而不见,由他占着一座一食案,既不招呼也不搭话,雷刹暗道:山不就我,我来就山。抬手与邻座一个黄脸书生揖礼,那书生还了一礼,若无其事般别过脸,又与他人谈笑风生。 雷刹拿起酒壶,自斟一杯,酒清味冽,难得的好酒,又拿箸夹了一颗蒸枣,软烂甜糥,清香扑鼻。 既要他做个旁观客,他便好好看看这旧时之约。 他在这边吃得自在,裴谌已被林敷拉去赏画,两个使女徐徐将画卷展开:假山边横生一丛无名花草,叶尖晨露将坠,一只蟋蟀趴于叶上,须发足刺纤毫毕现,栩栩如生。 裴谌赞道:“草好,虫也好,更妙在此草无名,否则少了意趣天然。” 林敷大喜,道:“三郎知我。” 裴谌自谦道:“愚弟成日耽于书本之中,六艺却是稀疏平常。” 林敷摆手,大笑:“三郎非是俗人,只过于执着功名一途,我等读书识字虽道是货与帝王家,却不可只认死理,反倒误了大好的山水。”又将裴谌按于身侧一座,低笑道,“三郎,念了文章,却把光阴抛却,你识得四书五经,可识得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