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妍听了这话,面上的神色虽根本未变,露在姜煊脖颈边的一双眼睛却倏地红了。 她这双眼睛与裴钧像极了,长而带尾,眯起时好似弯月,曾也有多少笑意在当中流转闪动过,可如今面对裴钧却只剩静默与回避。裴钧的漠然疏离让她再度低头移开眼,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以作安抚,冷冷的声音却是问向裴钧的:“多少年了……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?” 裴钧荒谬嗤笑一声,故作长叹道:“王妃是天家身份,臣可不敢附势高攀。倒是小世子这么忽而来了娘家求救,才叫臣诚惶诚恐呢……哎,毕竟王府的日子镶金带玉,臣忠义侯府门第鄙陋、人微言轻,又能帮上王妃什么忙呢?” “你……”裴妍提起的气息咬在齿间,几乎是全力忍住目中滚涌的泪,才抬头看了他最后一眼,遂抱着儿子转身走了。 她直到上车前都没再回过头,而裴钧终于从她高瘦的背影收回目光,转头却见一旁他刚走下的马车里,姜越正挑帘倚在窗边看戏。 裴钧微微抬眉,半步未退,没有一丝慌乱地笑姜越帘窥壁听:“晋王爷雅兴哪。” 而姜越也启唇一笑,全无愧色地赞裴钧赤口毒舌:“裴大人妙言。” 正此时,一个矮小的侍卫匆匆跑来向裴钧一躬身,说皇上有请。裴钧便收了笑意向姜越一揖,作了告退,这才扭头随同那侍卫往天子銮驾走去了。 姜湛的马车为防有人行刺,便与周遭车驾并无太大不同,只十分寻常地停在一众宗亲的最中间,似有为宗室所拱卫之意。裴钧走到的时候,侍卫先在外边儿通传了,车帘就从里边儿掀开。 车中的大太监胡黎先下来,裴钧便近前一步准备登车,此时鼻尖便已绕来一阵安然软暖的龙涎香气,而随着帘子捞起,他先看见一圈厚厚的鹿皮,再往上是鹿皮中包裹的月白冬衣,最后才是姜湛那一张被这重重皮袄堆裹起来的苍白的脸。 姜湛的笑是从车帘彻底捞起时绽开的,仿似等这一刻已很久。他看见了裴钧,手便从怀里暖炉中抽出来,向前递给他。裴钧此时只能握住他的手,进入车厢,却觉出姜湛的手心很暖,手背却还是凉的。 车厢下的碳格烧得很热,裴钧落座在姜湛身边,额间已出了层薄汗,不语间,姜湛却一边从身后抽出个腰枕塞在他背后,一边低声说:“他们怕朕犯病,这里就烧得暖,你若怕热,就将裘袍脱了给胡黎罢。” “臣不热。”裴钧向他一笑,“皇上召臣所为何事?” “是沙燕的事。”姜湛从侧边拿出几封外邦折报放在裴钧手里,一容疲惫地长叹口气,眉宇间有几分少年烦恼:“这些都是今早临行前,边境忽然传来的沙燕国书,还有战报……朕从方才就开始头昏,全然看不下去,你读给朕听。”他像数年来一样,给出这个极为简单的要求,接着便如往常般皱眉闭目靠在了裴钧肩上,仿似他仍旧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孩子,此时正坐在御书房的大椅子里,靠着裴翰林的肩膀听他讲百代兴亡、春秋交战。 折子上是邻国沙燕南北内乱,事情是两方都向朝廷借兵。裴钧一动不动由姜湛靠着自己,读完了折子,听姜湛久久不言,正要换下一本时,忽听姜湛出声了: “你怎么想?朕该不该借兵?该借给谁?” 他没有睁眼,此话讲着数万兵马仿似只同裴钧说着一个才做的梦。裴钧合上折子,想了想前世的沙燕南北内乱,朝廷票议后本是借兵给了北方,却未料这南北双方都未取胜,反倒被一乱世枭雄改朝换代一统了国土,于是斟酌再三,觉得就让朝廷顺延此运也不错,便笑道:“皇上亲政日久,应当早有圣裁,此事也应交由内阁与百官朝议,绝非臣能一人决断的。” 这话起后,暖热而宽敞的车厢中良久未响起姜湛的声音。片刻后,裴钧只觉肩头微动,是姜湛偏了头,忽而睁开眼睛伸出手,一只白细的指头撂开了窗帘,便远远眺望出去,对他方才那话,仅仅轻而细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 窗外天已黄昏,启帘看去风光浩渺,长河落日,若无周遭车马围堵、兵士绕道,他们走下马车便能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