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石点亮桌案上的油灯,又用屋角瓦盆里储存的清水略作梳洗,将自己打理整齐。如今供她居住休息的房间又大了许多,除了一张铺了软枕厚被的床,还有一张粗陋的八仙桌、两个圆凳,以及一个存放衣裳细物的木箱子。当然,每日她回到这一间屋子之后,唯一的门口依然会被锁住,杜绝逃跑的可能。 没有胡狼或者三派人来叫,华苓无法离开这屋子。她也不急,将桌上陶壶里的冷水倒出来饮了一杯,慢慢将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事和人都拿出来,反复琢磨。力求对身边的事事人人都看清表里,尽量让自己心中有数些,并不是坏习惯。 囚困了她的这些人,自称为‘黎族’。这是个等级、规矩异常严苛的家族,高等级的族人能够无条件指使和处罚比他低等的所有族人。 如今黎族中地位最高的人,被称为‘夫人’。她并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夫人,但从三和胡狼偶尔提到的一字半句,她已经能确定了,如今‘夫人’便在金陵皇宫之中,享用着大丹最尊荣的一个位置——作为当朝太皇太后,扶持着不过五岁的年少皇帝,将整个大丹朝野玩弄于指掌之中。 在‘夫人’之下,黎族有上、左、右三使,瓜分夫人之下的所有权利。三使之中,华苓只见过三,或者也可称呼其为朴解摩、诸清延。此人是三使中的右使,地位只在夫人和上使之下。三使之下,黎族又有若干分堂,各负责族中的部分事务。管着黎族修容改貌这一核心手段的胡狼,便是三使之下地位最高的葺貌堂堂主。各堂堂主之下,便是一至五等的普通族人,按照地位不同,各有各的待遇。 至于她谢华苓,数月小心讨好侍奉胡狼之下,如今却也是黎族的一名五等族人了,归在修貌堂胡狼大人的手下听令行事。 她现在所处之处,是在钱氏皇族的皇庙地下,一片天然生成的地下洞窟。这里的地形如迷宫般复杂多变,四通八达,连通附近的暗河。黎族暗中将这片洞窟整修改造,经营成了一处重要据点。这股势力隐藏得是这样深,而与此同时,丹朝诸世家完全被蒙在鼓里。 再次回顾到这里,华苓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:就算黎族再手眼通天,也不可能在钟山北麓两万禁军的眼皮子底下、在钱氏皇族祖宗的牌位底下,将皇庙之下的这一片洞窟经营成如此模样。 ——那么,自然是钱氏皇族中,有位高权重的人对他们行了方便,这才合理。 这个推断让华苓呆了片刻,而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。 拱手将这样一处要紧的据点送给外族人,无异于将家族的咽喉送到了潜藏的敌人手边。到底是皇族中的谁人作出的好事,是钱昭那个短命皇帝么? 琢磨了片刻,华苓推翻了这个想法。钱昭此人,也算是她从小认识的,耳根子软些,但至少分得清事情轻重,卖国卖家这样的事,是不会做的。而再往前在位的泽帝,就更不可能了,那是一位极有野心、也有远见的皇帝,绝不可能容忍这样的心腹大患在卧榻之旁。 皇族中能掌握这一层次权力的人寥寥无几,晏河、太后、皇后还有钱氏皇族的那几位王爷,都有可能知道这片洞窟。一一排除下来,最有可能做下了这等蠢事的,其实就是那位已经被而代之、不知是否早已身死的阴太皇太后。即使不是她主使,此事也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。 想借助黎族诡秘的修整脸容之技牟利,反而引狼入室。黎族借助阴太皇太后送的这一把东风升上云端,然后干脆给这蠢女人来了个过桥拆板——如今黎族的‘夫人’易容改貌,据在太皇太后的高位之上,幼帝钱威不过五岁,压根儿就没有人能再节制于她。 那么,接下来,黎族在宫里宫外互相应和,对他们来说,整个丹朝和摆上了餐桌的一道大菜还有什么分别? 华苓恼恨得咬牙切齿。这个阴氏真是目光短浅的蠢货,给整个大丹召来这样一个毒瘤!她改变主意了,她不仅要逃出这里,还要拼尽全力,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,大丹现在境况很好,这个国度是她的家,即使要赔上性命都好,她绝不会让黎族破坏这一切! 跟这一件事相比,在前些日子里一直让她想不通、甚至有些陷入了自哀自怜情绪的事——大郎放弃了她这个妹妹,将她送到了华德手上的行为——也显得不那么要紧了。不论相处多年的兄长是什么想法,不论以后她还能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归谢家,不论以后她还能不能见到卫羿、能不能与卫氏五郎继续婚约,都不影响她尽力为大丹的用心。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