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拯救的不是她,而是他。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的那一剑,他此刻又是什么心情。 五天之前,他究竟做了什么。 他已经不认识自己,他厌恶自己。 将双手握成拳,狠砸在石阶上,手骨上才刚刚结痂的伤口很快又破了皮,有血丝丝地沁出来。但是感觉不到疼,反而觉得舒服了些,肉体上的疼痛总比心灵受谴责来得好承受些,他不知道从此之后他在她眼里成了什么,也许是十恶不赦的恶贼,也许将再也不会靠近他。 比起她的生气她的恼怒,最让人感到绝望的应该就是她的疏远和防备。 是他从此愧于面对她。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,他又能够怪谁? 细想想,他仿佛总是在她面前做这样的蠢事,先是自以为是地去寻韩稷学棋,如今又是这么阴差阳错地欲将她置于死地,难道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辜负她?——辜负,想到这个词,心里忽然又一阵抽疼,仿佛透过这个词,他看到未来已是一片阴霾。 一阵风过,脸上有些凉意,摸摸脸,竟然濡湿了手背。 他竟然哭了。 又怎么能不哭?长到这么大,活了十二年多,一颗心就像被积雪覆盖了十二年,直到她出现,她的喜怒哀乐就好像是透过树林里来的一抹阳光,日日夜夜的,不经意就把这层雪给融化了,使他的心也欢快起来。 他蓦然发现自己有血有肉,可以因她喜因她愁,可以不论何时何地总能一停顿就想到她的模样她的声音,忽然变得很想要去对一个人好,让她更加无忧无虑,更加惫懒。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对她付予照顾,就已经把刀刃对向了她。 他其实不大懂儿女情事,也没有想过未来更遥远的事情,成亲,生子,白头到老,那些都太虚幻,他只愿朝朝暮暮能看到她,让她始终就在距离他咫尺远的地方玩耍生活,在与人谈到住址的时候充满暗喜地告诉别人,自己便是与沈家相邻的荣国公府的子弟。 不需要什么仪式和证明,他只需要这个世界能够承认他和她相关,承认她与他过去现在和将来一直有着交集,承认他在她的生活里,光是一切与他和她同时有关的事物,这便已经令他欢喜,令他心满意足。 他和她的结识和相处都在那不大的坊间里,他们的天空下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,也没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,他们的天空永远都是碧澄明净,*光万里,他从来也没有想过,他与她竟然会有被逼到生死相见的那一步。 他知道被人利用,也已经知道这场大火必有内因,可越是清楚,就越是难以宽恕自己,不是吗? 若真是有着深仇大恨,那好歹也有个理由,而被人愚弄到杀她,他又有什么理由替自己开脱? 他仰起头来,看着渐渐西斜的残月,往后仰倒,躺在阶梯上。 曾经那么固执地坚守洁癖,眼下半点都不重要了。 “檀越,地上寒凉,进寺去吧?”小沙弥出府来,轻声地唤他。 他闭上眼睛,仿如未闻。 小沙弥颇有些无措,站在旁边不知是留下还是进去。 “公子?” 正在这时,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,在石阶下停下,而后有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来,说话声里带着意外和惊喜,也微微地松了口气。 “公子,该回府了,世子爷、太太和大奶奶都很着急。” 苏护轻轻地唤道。 顾颂身子微顿,扭头看了眼他,然后涩然笑了声,翻过身去,埋首在臂弯里。 他不回去,他不想回去。回去就要看见她,他哪有脸去见她。 “这世间很多事,不是你害怕就可以不用面对的,也不是你逃避就会过去的。” 忽然又多了道清朗幽缓的声音,趴在阶上的他脊背一僵,蓦地抬起脸,转过头。 韩稷提着马鞭,从阶下龙柏后走出来。 绛紫起云纹的织锦绣袍,玄色的厚底漆靴,面如妖孽,目如寒星。顾颂望着他,鼻子一酸,声音又哽咽了。 “稷叔……” 他坐起来,将脸覆在手心里,嗓子嘶哑。 他竟然连他都没脸去见,他闯的祸,结果却需要他来收尾。他那么想要保护的人,结果却被他保护走了。 这一切都不过证明他的无能罢了。 韩稷递了壶酒到他面前,“喝两口吧。” 顾颂盯着酒壶看了片刻,伸出手来,接了回去。r1152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