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?”服侍她沐浴的侍女惊疑地开口询问,见水面上浮起的丝丝缕缕的血,又将话咽了回去。 她的癸水迟了七八日,却在此时恰巧来到。她性喜洁净,此时急急离了水,有些不快地皱着眉头。一旁两名侍女忙忙地擦拭,以锦袱裹了她,又有人持着巾帕绞她的头发。 澡汤的香气里有一丝新鲜的血腥味。她抬起眼睛来,恰好对上给她面容上擦拭香脂的侍女忞儿,忞儿面上有些许同情关切的神色。 她见了忞儿那样的神情,忍不住开解道,“我并没以为那是喜。我尚且不介意,你也不必替我悬心。” 忞儿忙垂下眼睛去。“奴只是觉得,殿下若是有了小世子,毕竟少辛苦些。” “我有妙常就很足够了。”她答。 妙常之后,她久久未有第二个孩子。她一面觉得如释重负,一面又为自己和阿虎的安危悬心。卫渊尚无继嗣,而她因为血统的缘故,在卫渊的许多亲信眼中始终是祸患,不适宜作为继承人的母亲。 她如履薄冰地周旋着,时常觉得疲惫,但已不再自责。她去当他的妻子,就如同职官在卫渊的朝廷中任职一样,固然令人不齿,却并没有格外可鄙之处。 阿虎入学后变得安静文雅起来,妙常则一如既往地健康且跋扈,很得父亲的欢心。他开始给这个两岁的幼儿修建庙宇,并用她那孩童的面容开窟造像。于是妙常那张童稚可爱的面孔被再现成佛前恭顺聪颖的弟子,在神佛飘飘衣袂和宝光的笼罩里虔诚地倾听。 可惜无论她怎样婉转地讨好他或操纵他,她都未能拥有自己的府邸和长随。她始终未能像如阿姊那般像真正的公主一样有自己的府邸、长史和扈从。 他大约仍旧警惕她,始终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天地。因此哪怕她做了他孩子的母亲,在这几年里诚心敬意地做他的妻子,她仍旧是个无处可去的孤女。她有时也疑心,她总没有第二个孩子,总不见得是她一己的功劳。 她第一次认真思考侍女的提议。若是她再有一个孩子,或许当真会好过一些。这想法仅仅是在她心中闪了一闪,她便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加可鄙。她堕落到了何等地步,竟然想着要依靠子女去改善自己的处境? 她想起妙常的面容,明亮的眼睛和端直的鼻子,像极了父亲——她生下来的,他的女儿。她忽然起了一个厌恶的寒战。 可妙常远比她要无辜。她尚可选择死,可妙常只是全无选择地被她生到了这世上来。她的可怜的孩子,妙常才是她在这世上绝不可辜负的人。 “殿下可想过为将军举荐些亲近人?”那侍女又说,“殿下的人,自然是对殿下忠心无贰,若有所出,就如同殿下的孩子一样。” 她微笑起来:“亲近人?忞儿可为我代劳吗?” 她抬起眼睛,隔着镜面冷冷地注视着提议的人。 另一位侍女正举着银手镜给她照脑后的头发,此时不慎将手镜跌落在地,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震响。 那镜子还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,持镜的侍女就连忙伏地请罪。 “好了。”她见侍女惶恐,温声劝慰,“你拣了镜子,便也休息去吧。” 那侍女诺诺低头,将那摔坏的银镜拣在衣襟里兜着,默默退出去了。 她转身面向忞儿,轻声道:“忞儿想求个前程,我自然可以替你安排。只是你若真的想要前程,何必在我身边求?” 忞儿连忙辩解:“奴并无此意!奴只是替殿下辛苦,殿下已很为难,若是一直如此,再有了旁人——” “好了。”她微微笑了笑,制止忞儿的辩解。“以后不许再提,这是我自己的事。” 她当真是个很拙劣的戏子,连她的侍女都看得出她的疲惫和厌恶,那么卫渊当然也看得出。 以后应当如何?她从来不敢去想。她向来不敢回忆过去,她早不是母后和阿姊庇护下的公主,可她也从来不敢去想将来。她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? 他的天下依旧并不太平。他杀尽了她所有稍有作为的兄姊和叔伯,使得天下哪怕血缘最疏远的宗室都有了指望。于是她的亲族们结党割据,相互攻讦,使得四境纷争不断,血肉涂地。 “殿下今日可还要前往西苑?”忞儿收拾了妆匣,问道。 她迟疑了片刻,仍旧点了点头。那是只属于女子和残废的朝会。 幼帝从瘫痪的孩童渐渐变作瘫痪的少年。虽然常常被她讥讽,却仍旧十分依赖她,甚至到了不见到她便拒绝用餐的地步。如今她很少再给幼帝读书,而是将西苑外发生的一切静静讲述给他。这个残疾的少年知晓她所有的秘密。她也渐渐在幼帝含糊的咕哝和呼喊里懂得了他的表达。 “陛下觉得我不应当畏惧卫将军?”她轻声确认,随后笑起来,“我当然应该畏惧他。连陛下也应当畏惧他。” 幼帝愤怒地在座椅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