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少这一刻,他是真的这么想的,不是吗? 要后悔,也应该是三十岁之后的事情了。 她至少有十年?的时间。 十年?后,她未必还活着。又或许,那时的她已经完成了所?有的志愿,能?够毫无遗憾地尝试去冒险。 留一个孩子慰藉他的后半生,她也能?死得更坦然些?。 ——是吗? 她这么想的时候,不由自主地看向?冬夜雪。 它侧躺着,半只?马身已经在体外,小马的后腿时不时蹬一下,慢慢挤出母亲的肚子。 多么痛苦啊。 程丹若凝视着它的身躯,由衷感觉到敬佩,以及恐惧。 我真的……愿意做这样的尝试吗? 没有无痛针,没有剖腹产,什么都没有。 我真的敢吗?我真的想吗?这是我真实的想法,不是我的愧疚吗? 马的前蹄卡在了产道口?。 冬夜雪发出痛苦的嚎叫,眼里流出晶莹的液体。这只?美丽如同精灵的生灵,此时躺在草堆里,尿液和羊水沾湿了毛发,狼狈地像是野马。 谢玄英一时被吸引注意力,忘记了说话。 他看到它扭曲变形的身体,看到它用力地蹬着草垛,看到它拼尽全力,也看到它无力地垂下头,微弱地哀鸣。 霎时间,仿佛利刃刮擦过肌肤,心底窜上刺骨的寒意。 他毛骨悚然,下意识地收紧手?掌,牢牢攥住她。 真正的痛苦无法用言语描述,亲眼见证的人,才能?切身感受到其艰难:好似五脏六腑被紧紧攥住,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栗,好似河水没过口?鼻,肺部?被水充斥,痛楚蔓延到每一寸血肉。 他无法想象,这样的痛苦在她身上出现。 一刹都不愿意,何况漫长?的几天?几夜。 如此折磨,怎堪忍受?电光石火间,他的内心通明澄澈。 “丹娘。”他忽而明白了自己最真实的念头,“我们不吃这个苦了。” 程丹若猛地扭头,震惊地看向?他。 谢玄英一无所?觉,只?是道:“我不想让你吃这个苦,也不能?看你吃这样的苦。” 程丹若张张口?,说不出半个字。 咽喉被无形的手?扼住,一寸寸挤出她的灵魂,她漂浮在空中,强烈的酸意冲上灵台。 一片静谧中,冬夜雪又挣扎了起来。 它拼尽全力,四肢用力蹬着,终于?,小马的前蹄挤了出来。 淡淡的血腥味溢散。 小马的脖子也跟着出来了,和脑袋一起,脱出了产口?。 它小小的一只?,拥有和母亲一样的黑色皮毛,正在努力甩掉脑袋上的白膜。 这时,他们才发现,小马的额头上有一簇白毛,像火苗。它靠近母亲,对?草料产生了莫大的兴趣,四条腿动来动去,虽然站不起来,但很活泼。 春可乐被新生命吸引,趴过脑袋,好奇地瞅来瞅去。 谢玄英按捺不住,蹲到冬夜雪的身边,轻轻抚摸它的脑袋。 冬夜雪虚弱地看着主人,没有任何力气回应。 “好了,没事了。”他安慰着它,“你把它生下来了。” 小马见到陌生的生物,凑过来拱他的靴子。 谢玄英蓦地拧眉,一时间,他忽然对?这个小生命产生了微微的厌恶,不知?道自己从前为什么会期待它的来临。 但冬夜雪忽然扭头,伸长?了脖子,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。 然后,奋力起身,不断舔舐它的皮毛。 “过来坐。”程丹若开口?了,“不要妨碍它照顾孩子。” 谢玄英悻悻抬头:“这小崽子……” 话音戛然而止。 昏黄的羊角灯下,他清晰地看见,她脸上有一行淌落的泪。 这可把他惊得不轻,相识数载,除却?睡梦中,偶然见她落过一滴泪,谢玄英从未见过她流泪。 九死一生不曾哭,千难万险不曾哭,却?在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夜,于?脏乱血污的马厩中,落泪了。 “丹娘。”心中骤然高悬,谢玄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