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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I




    他再度愣住的同时,感应门「叮咚——」一声打开,林靖颖快步走了进来,语气急促地说:

    「抱歉,你等很久了吧。」

    店员已经回到柜台,彷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,他们没有对话过、没有相遇过,只有他手上捧着的麵碗仍留着最后一丝馀温,暗示刚才那段时间真实存在。

    他长吁一口气,掛上微笑,对林靖颖摇摇头说:「没有等,我刚好吃完东西。」

    林靖颖即刻缓下神情,「那走吧,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?」

    他拿起麵碗放回柜台,和林靖颖一起走了出去才说:「去我家吧。」

    二十一岁那年,他谈了一场恋爱。只维持短短几个月,却至今无法忘怀。他爱上了一个男人。那时他才发现,原来自己不是不爱,而是一直爱错。

    两年后,父亲成立祕传媒,他成为第一批记者,被分配进旅游线。虽然从没问过,但他知道,父亲选择了用距离来逃避他们之间紧张的关係,他像是被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甩开,甩到欧洲、南美、非洲,甚至走过北极圈,最后发现,距离改变不了关係。

    不过,他与父亲的关係确实改变了——因为时间。这些年来他深刻感受到,只要把情感放进时间的洪流,无论爱或恨或其他更深的缺憾,最后都会在心里慢慢平静下来,就像一张急奏的心电图,不去注意,便会渐渐地没了生息。

    渐渐没了生息的,还有他对同样拋弃了他的前任的爱。分手两年,他知道自己早已不爱了,努力遗忘前任的模样、前任的声音、前任的抚摸,然而他就是忘不了,那样深爱着一个人的心情。因为分手突然,无法即刻断续的爱无处安放,伴随着日夜增生的恨,那种既爱又恨、既苦又无法忘怀的感受,唤醒了他每一寸肌肤、每一丝感官,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送出血液,支撑了他活下来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林靖颖出现了。

    旅游线记者必须两两为伴,每一趟旅程、每一晚夜宿、每一条新闻都必须共同承担。他和林靖颖开始于这样的关係,自然地出双入对。之后,在一次前往阿根廷的旅途中,他们发生了关係。他既不爱林靖颖,也对林靖颖没有渴望,但林靖颖知道他着迷于深爱着另一个人的自己。

    「你那么想找一个人爱的话,就爱我吧。」阿根廷那晚,廉价宾馆小得可怜的单人床上,林靖颖如此对他说。

    林靖颖是一颗迸发的火种,对于热爱的事物,可以不问结果地兀自烧个不熄;相反的,没兴趣的东西就一点也入不了眼。只做自己热爱的事,只跟自己热爱的人来往,只听、只看、只关心自己热爱的一切。看着这样的林靖颖,他觉得幸福至极,可笑于自己仍被一段早已过去的关係束缚。但「关係」终究只是个开关,背后的情感却不是,他没办法说爱就爱。他利用了林靖颖,把林靖颖当成床伴,当成他心里那个必须存在的影子般的爱的对象,如角色扮演那样一边偽装爱,一边享受真实的欢愉──直到他们去了乌斯怀亚。

    他不想去乌斯怀亚。

    前往有着世界尽头美誉的乌斯怀亚,彷彿是为他精心订製的一趟远行,传言只要到了那里,就能忘记所有苦痛,一切重新来过。然而,他真正拒绝接受的不是忘记过去,而是重新来过,他还没准备好跟林靖颖正式开始。他在偽装的游戏里无法分辨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林靖颖,又或者只是害怕,哪天这颗火种不爱他了,他便是连被拋弃都没了地方。

    于是,就在抵达乌斯怀亚,前往灯塔的前一天,天寒地冻的夜晚,他们大吵了一架。大意大概是,他与林靖颖都没有想过,自己竟是如此差劲的一个人。差劲到,隔天他放林靖颖一个人前往灯塔,自己则踏上了离开世界尽头的路。他以为离开就不必重新开始,却忘了代价:所有身上的苦痛,一个也没被带走。

    一个半月后,辗转了数个城市回到台北,大雨倾盆的夜里,他在公寓一楼的信箱里,发现那张印着乌斯怀亚邮戳的明信片。明信片很小,写不上几句话,林靖颖就这么寥寥地写了一句:

    去他的乌斯怀亚,去他的世界尽头,去他的我这么爱你。

    他木然看着,然后滑开手机,传了讯息给林靖颖:

    「我们在一起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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