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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.春泥


    翌日清早,刘大婶送来一把青菜,说是自家后院刚採的,给他们增加伙食,顺带着又仔细关切了洛屏安的对象找的如何。

    她对此有套应对,总是告诉别人她心中有一些人选,过不了多久就会决定下来——事实上就算再过一年,遇上同个人她还会是一样的说词。

    天天上门的刘大婶已不吃这套,握起她的双手,语重心长地说,「这人啊,一定得有个伴,尤其是你这般水润的闺女,找个如意郎君,也好有个依靠!再生几个小娃娃,老了才有人孝敬。你也不好总寄人篱下,让你师父养一辈子吧?是不是?赶紧成家才是正经事。」

    其实这医堂收支、药材进出、排诊纪录……许多杂事都是由她把持,只靠卓华一人,医堂也运行不过来。初时她确实是靠着卓先生的帮助,才得以活下去。如今称不上是谁养谁,他们四人各司其职,都有所贡献,才撑起一家的生活。

    洛屏安体面一笑,还未来得及解释,身后传来门板关上声。

    卓华声音朗朗,「大婶莫费心,我养她就是。」

    回过头时迎上一双婉转笑眼,卓华鲜少在外人面前说笑,总是一张冷漠刻薄的脸,对病患也只会说药该如何服用,从不多言。这一笑,如同春风拂面,融去一身霜雪。刘大婶神情一滞,过没几天后确实少问了洛屏安的事,转而开始给卓先生费心安排了。

    那之后,卓先生便未再与媒人相谈。

    年末时,卓华患了咳疾。咳起来不会激烈,轻柔连绵,好似没有尽头。她医了这么多人,救死扶伤,却医不好细水般的咳病。洛屏安想,这肯定是她以前伤心大病时落下的病根。

    云州的冬季并不下雪,湿冷依旧。她用梨子熬川贝、紫苏叶蒸蛋……日日变着法子给卓华止咳润喉。卓华总说这病医不好,她也总说要再试试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过去,洛屏安依旧谁也没嫁成。

    梅雨时节,终日细雨如幕。这天洛屏安带着周萍,一人打把伞,搭着牛车进城,港口旁的市场热闹非凡,货品繁多、价格便宜,她们得置办些日常品回去。

    除开吃喝调料等必需品,洛屏安额外添了几尺青布,色泽深沉,仿若幽微夜色,做成一席长衫给卓先生穿上再适合不过。

    那青布才刚打包好,忽然间,雷鸣般的警报声响起,盖过市场喧闹、盖过所有平静美好的杂音。这轰鸣她早已听过许多次,马上便明白——空袭警报,就连云州也不再安全。

    布行的老闆是本地人,没经歷过战火,他一脸茫然、手足无措,在洛屏安向他大吼着赶紧去避难后才回过神,匆忙跑了。

    她也跑出去,抬头看,阴鬱的灰幕之上,依稀有几个小点滑过天空。人群正往同个方向逃窜,大概是防空洞的位置。周萍去买麵了,不在身边,她惦着脚、大喊周萍的名字,试图在慌乱的人流中找到那小小身影。

    她沿着街旁、逆着人流跑,没过一会人就都跑光了,她才迈开腿脚,一路狂奔到米行。周萍年纪轻、性子胆小,果然还哆哆嗦嗦地躲在麵袋间。

    待在地面十分危险,万一遇袭了,这几百斤的麵倒下来,压也压死人。洛屏安抓起她的手往外跑,本想往人们奔逃的方向走,街上一片狼藉、鸡飞狗跳,她听到周萍的尖叫声,凄厉地贯穿警报鸣叫。

    抬头,见到黑影如雨,直直地压下来。

    她转身将周萍抱在怀里,用身子将她护在墙边。

    屏儿果然心善。脑中浮现卓华的微笑,她心里沉淀,不再慌乱。

    卓先生啊……今日她捨命护人,卓华会不会在坟前责怪她心善呢?她这一死,续了孩子的命,行善积德,等下辈子投个好胎,也算是极好的归处了。

    树下梅实落地纷纷,无人捡拾、无人注意,在那遥远的地上逐渐腐去,化为尘土、化为梅树的养分。

    愿来年暮春,再作老叶旁的青梅。

    意识挟带着耳鸣与晕眩回到现实。

    她醒了,但没有睁开眼——她不敢睁开眼。

    她到底是谁?

    这里不是云州、不是青林、更不是柳西。空气清净凉爽,带着某种雅香,身下是略硬的床铺,身上裹着薄软被。

    她的脑袋在运转,在归纳两种人生。

    这次的体验和卓桃那次截然不同……上次就像在看电影,还能当作是一场梦,有些细节也模糊不清。而这次的梦回更像是她的灵魂穿越回战争时代,完整地经歷洛屏安的一生。

    她的心跳、她的喜怒都与洛屏安合而为一,她没有任何理由再质疑卓华的说词——林云泽就是洛屏安的来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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