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秋石安静地站起来,从脚尖往上,盯着自己瞅了一圈,然后他也蹲在大街前开始悉悉索索地换衣服。 花花绿绿的外袍从肩膀上滑下去,像蛇蜕皮一样露出雪白的里衫——谢秋石杀人的时候,向来喜欢穿白衣。 谢秋石在遇到秦灵彻之前也常穿白色,他一开始就是块形如白玉的石头,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像雪一样苍白素净,居住的山川也常年为冰雪霜花所覆盖,白色对他而言与生俱来。 只是谢仙君一下了山,便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白色更单调的颜色了,遇到燕逍以后,他嫌燕逍黑漆漆的,自己更是红的绿的紫的黄的换个不断,只觉什么颜色都好,什么都比那一大片白来的热闹。 然而他杀人的时候,仍然会换上那身白衣。从第一次起便是如此,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,仿佛穿上白衣,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做另一个人,而罩上一身艳丽的外袍,他便重又有了一副全新的身体。 桃源津的鬼将年事已高,家中有一妻二子,竟是个罕有的仍在苛求“灵君十诫”的鬼族,只是时至今日,这十诫在鬼道口中,早已是做笑谈更多——要是能严守规诫,这鬼道又怎会被凡人称作“妖邪恶鬼”呢? 谢秋石走到长明街尽头,敲门进了鬼府,他一只手背在身后,另一只手持一柄纸扇,上边挂着一串翡翠佛珠。这佛珠是颍河今早放在他床前的,说是知道仙君这几日心情欠佳,几个童仆难得发了“孝心”,从瀛台库府中找出了这样祈求平安的珍宝。 谢秋石大感惊讶,这几个小孩平素里对他畏如蛇蝎,竟也会照顾他的心绪。这佛珠握在手中沁润玉圆,颗颗饱满晶莹,光泽璀璨,外行也看得出是一等一的好货,谢秋石一个高兴就贴身带着,这一带,便带到了幽冥地府。 “桃源仙君。”那鬼将早已等在院中,须发俱白,面色如霜。 “哼哼,”谢秋石摇扇一笑,自来熟地走到石桌前倒了杯酒,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,“说来有缘,我一路走来,经过一个叫桃源的小渔村,才找到你这桃源津,恰好帝君陛下给我的封号也是‘桃源’,你说巧是不巧?” “谢仙君天性纯然,大概不知道,世间并没有这许多巧合。”鬼将摇头道,“你一路走来,除了桃源村、桃源津外,可曾见过一处桃源冢?” 谢秋石收了笑:“早些日子去玩过一回。我猜那里葬的,便是那萧谁谁的故人?” 鬼将长叹一声,面露哀戚:“天帝早有灭鬼道之意,却迟迟不动手,一来大动干戈折损仙兵,二来也是卖给萧仙君一个面子。桃源津始终是他秦灵彻心头一根尖刺,萧仙君一陨,他便亲封了个‘桃源仙君’,你说,这是不是巧合?” “……”谢秋石拿着酒杯的手一顿,表情蓦地冷下去,“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。你以为把我惹怒了,你就打得过我了?” “老朽不与人动手多年了……”鬼将喃喃道,“老朽体弱多病,这么多年稳居此位,也多亏了我桃源一族都是心性旷达、不恋权势之辈,贪杯好饮的,醉心书画的……老朽不明白,我这一族,究竟为何这般碍了你们陛下的眼呢?” 谢秋石闻言一怔,停顿了一会,才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:“明白了也没用。我前些日子刚刚明白了,也没能少干一星半点脏活。还白白丢了个暖床的。当真可恶。” 鬼将面色微妙了一下,又很快暗沉下去。 谢秋石坐在石桌前,支着下巴,一边神游天外,一边等鬼将开口再说点什么,等了半天,也没等到对方再开口。 他站起来,大大地伸了个懒腰,细白的指尖挑起那串翠玉佛珠,将它从扇面上捋下来,缠在腕上,用袖子掩起来。 “要跑吗?”谢秋石笑着问的鬼将,“要跑的话,可以准许你先跑一炷香的时间。” 他心道:跑吧,跑吧。最好你能跑掉,气死那秦灵彻,我就再也不用叫“桃源仙君”这恶心的名字了。 鬼将目光迟滞地看着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