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在我小时候,县城附近的小砖窑、小炮厂(烟火爆竹小作坊)就有很多不会说话,只知道闷头做事的家伙,我们统称他们为“哑巴”。时而会有新面孔,时而老面孔又莫名奇妙地消失了,他们并不是不会说话,而是在生活的锤砸中慢慢丧失了说话的本能,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说,更并没有什么与人交流,主家吩咐什么就去做什么老了,哪里那么多“废话”,即使主家是让去死,保准到死的时候连吭一声也不吭。这群“哑巴”哪怕就是会说几句话,你也绝对听不出到底是哪国的外语还是方言。 你无需认识他们,你更不要幻想着和他们成为朋友,等热窑一塌方或者小作坊一爆炸,第二天你去看去吧,准又少几个哑巴干活儿。问老板哑巴们到哪里去了,准准儿地又是统一回答——回家。 儿时的我一直将哑巴视为非常神秘的存在,他们准能再事故发生时统一的回家,再事故发生后几个礼拜或者几个月的时间,又从五湖四海汇集而来。当然,面孔换了,性别换了,年龄也换了,但他们还是被称为“哑巴”,这真的是一个可爱的世界。 皮包儿就是被当作“哑巴”被捡了回去,等伤养好后他便开始了自己任劳任怨猪狗不如的生活,睡冰冷的地下室,吃窝头咸菜,时常遭受毒打……皮包儿“享受”着这一切,他嘴角儿挂着笑,他不反抗更不挣扎甚至连一丝丝的龇牙咧嘴都未曾有过,他将这一切称之为“债”,他在天台山欠下的人命债。 “跟我走吧?”我又干了一杯酒。 “去哪儿啊?”皮包儿说这句话的语气倒像是哪里都不想去。 “回家啊!跟我回石家庄,咱俩去趴火车站。”我真得喝多了,甚至都不记得那段生活早已离我远去。 皮包儿丝毫没有犹豫地摇摇头,“不去!”然后又顿了顿,“峰子,就这样吧。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吧,我在这里活得挺好的,真的,真得挺好的。”然后他转过身去,把衣服向上扒拉起来,让我看他背上那道长长的深深的刀痕。 “看见了吧?” 我点点头。 “看见了就行了,湿冷的地下室经常让我背部一恸一恸的,不过这样也好,身体痛了心里也就不那么痛了。我甚至很多时间都在想,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活下来了,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活下来了!让我痛快死在地宫下面不就安生了嘛!”皮包儿接近于癫狂般地嘶吼,既而看向我,早已经是老泪纵横,“不过现在也好,我知道不光有我一个苟且在这世上了,还有你,哈哈哈哈……还有你!” “包儿,皮包儿~”我完全被他的癫狂所吓到了,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,但他内心的痛苦绝对不是我所能匹及的。 “跟我回去吧,走吧,离开这里。”我再一次向皮包儿发出邀请。 皮包儿双手捂着脸,身体一恸一恸的,“回不去了,再也回不去了。我杀过人的,我杀过人的。” 我赶紧站起身来往包间外面看,然后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皮包儿小声点,“没人知道的,没人知道,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。你可以的,你可以回去,好好生活。” 皮包儿依旧在哭,我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,如此声嘶力竭,“我知道!我自己知道!我永世不得安宁!人啊,最擅长的就是骗自己,你自己说没有,打死也都没有!可我做不到,我不可能做到,我跟那群杂碎不一样,我忘不了他们死时候的表情、眼神,我做不到。哎!杂碎!” 于是我也便跟着唏嘘,“哎,人儿啊~” 我点燃支烟,想再劝劝他,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,该劝些什么。该说的都说了,不该说的也说了,可毕竟痛苦是他自己的,没人可以分担。 “我这里最近一段时间也很乱,我、我父母还有我的祖辈都受到了生命威胁……”我只好讲些我自己的故事,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比惨大会。 皮包儿就坐在桌对面静静地听着,也不询问,也不吭声,仿佛老僧入定一般。 “有些事我能告诉你,有些事我想告诉你,有些事我不敢告诉你,还有一些事我都不知道是什么,更别说告不告诉你。”我语无伦次地说着,也不知道皮包儿这家伙能不能听懂,“反正我就是被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纷争中来,而且我家族源远流长,呵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