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竹席上,安静地看着月夜下安静苍茫的青山。 “今晚会下雨的。”韩战说:“明早起雾,这里的景色会很好看,你应该看看。” 文珂低头吃着葡萄,过了一会儿,终于轻声道:“为什么只让我来这儿?” 韩战沉默了良久,就在文珂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,他忽然道:“因为你总让我想起小楼。” “我三十六岁那年,被家里的哥哥派人追杀,子弹击中了我的一条腿,但是我不敢回城市里,就一路往乡下逃——逃啊逃啊,这一路,腿越来越疼,失血太多,就凭着一股求生的劲头儿沿着山路走到了半夜,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,就昏倒在了路边。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omega,那会儿他在我头顶看着我,所以脸孔其实是倒着的,可是在我眼里,却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的漂亮。然后我闭上眼睛,再睁开眼睛,他已经坐到一边了,这下脸孔正过来了,正对我笑呢——这一笑,更不得了了,他牙齿白白的,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,对我说:你总算醒了啊。我都看得呆住了,这个omega,就是聂小楼。” 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。 韩战很少有这么多话,唯有在讲到聂小楼时,连那个omega脸孔的一倒一正的迷人都舍不得省略。 “他救了你,是吗?”文珂忍不住问道。 “嗯。”韩战点了点头:“聂小楼是学画画的,那年他在老家乡下写生,碰巧在河边捡到了受伤的我。我那会儿不敢回城怕被我哥查到,腿上伤重又不方便找东西吃。聂小楼喜欢画山水、画小动物,所以总是在野外,种菜捕鱼这些事样样都是会的。我们那会儿住在河边的小屋里,他的画架就支在外面,只有下雨天时才拿回来。他看着娇弱,可是其实很了不得啊,夏天里,把裤脚挽上去,就站在小溪里拿个铁叉子叉鱼,晚上烤了给我吃。那段时间,月亮一直都又圆又大,夜里很凉爽,只有蝉鸣的声音,叫人感觉好像是睡在大山的怀抱里,下了雨时,就更美好。——刚开始我睡在他的床上,他睡在小椅子上,后来我和他说,一起在床上挤挤吧,我不做别的事。” 文珂听得出神,一直到了这里,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,轻声说:“真的吗?” 韩战也微微笑了,他眼角有皱纹,可是当说到这些往事时,眼里却依稀有光。 三十多年的他,那么年轻,那么富有魅力,即使是在伤重落魄之时,仍然可以迷住年轻美丽的omega,他曾自信得认为他可以抓住一生之中的所有机遇,包括爱情。 “他真好啊。” 韩战哑声说。 坐在他身边的,毕竟是另一个年轻的omega,许多年轻时的狂浪事情,是没法说出口的,但是这几个字,或许已经足以。 “我和聂小楼在河边近三个月,其实我早该回去,只是总舍不得,拖着拖着,实在拖不下去了,我必须得启程了。我和小楼说,等我再回来,我就带他走,和他永远在一起。但是——” “但是我那时其实已经结婚了,也有了兆基,妻子家也是很有势力的。说出誓言的时候,其实我的心里不是当玩笑,可是很多时候,事不遂人愿,回去之后和哥哥的争斗太过险峻,我本来就顾不上小楼,更不能在那个时候离婚,等小楼进城来找我时,我才知道,他已经怀孕了。我当然是欣喜若狂的,可是他太倔强了。” 文珂和韩战一同沉默了。 文珂是聪明人,其实不用韩战说下去,他也能明白那是多么惨烈的结局。 过了很久,他终于轻声说:“是你对不起他。” 他个性温和,很少有这么尖锐直白地和韩战说话的时候,但是这句话,还是这么说出口了。 “文珂,韩江阙不像我,我一直觉得他不聪明。可是听到你的录音之后,我才发现,他不像我,但是却是另一个我。人到了一定年纪,总会忍不住想年轻时候的事,想——那时候,如果没走老路,走了另一条路,那今时今日是什么样? “韩江阙就是走了另一条路的我。” 文珂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,低头看着碗里鲜红欲滴的小番茄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,终于吸了一下M.BgmbUILdinG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