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太后看向桓温,心底虽有不甘,到底主意已定,无法中途反悔,必须坚持下去。她今天出现在这里,命人拉走司马奕,目的是向桓大司马示弱,甚至是示好。 幽州的事情未成,她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。 阿讷不比以往忠心,南康定然控制不住。 这种情况下,除了向桓温示弱,她没有任何办法。好在新帝是司马昱,看在同为皇室的份上,应该不会下狠手。 手中权利被削弱是必然。 不过,只要留在台城,终有扳回局面的机会。 须知司马昱已年过半百,如果哪天发生不测,继承皇位的很可能是司马曜。届时,自己便可借机翻身。 不过有个前提,桓温没有篡位。 想到这里,褚太后不禁咬碎银牙。 如果幽州事情能成,攥住桓容谋逆的把柄,禅位诏书就成废纸,即便对方拿出来,大可指为伪造,更会坐实觊觎大位的罪名。 再观桓温,亲子谋逆,做老子的自然脱不开干系。 哪怕路人皆知桓大司马要谋反,终归没有切实的把柄。如果被抓住“小辫子”,京口和建康士族必定会把握机会,联合起来打压姑孰。 多方相争,晋室固然要夹缝生存,却也能凭借超然的地位左右逢源,甚至坐收渔翁之利。 可惜事败垂成,功亏一篑! 褚太后攥紧十指,将满腔的不甘和愤懑压下,当殿道:“今上沉湎酒色,素行昏聩,时有疯癫之举。遇上天示警,降日食之相,已无法敬承宗庙,奉守社稷。” 既是疯癫,言行俱不可信。 从根本上否定了禅位诏书的权威性。 “丞相录尚书事琅琊王昱,体自中宗,明德劭令,睿智英秀,众望所归。宜从天人之心,百姓之望,以嗣皇极。” 话音落下,百官齐声应诺。 废帝之事一锤定音。 当日,有司遍查典章,援引《霍光传》定制,废司马奕帝位,降为东海王,遣护卫两百送出台城,赶赴封地。 为防司马奕再出“誑言”,太后命医者用药。 “天子不智,难免行疯癫之举,如在万民之前,恐有失皇室体统。” 医者心领神会,亲自熬煮药汤,给司马奕灌了下去。 不到半刻钟,司马奕便觉神智昏沉,双腿虚软,脚下似踩棉絮。无法自己行走,只能被宦者扶着送上犊车,行出神兽门。 临行前,褚太后命人为他除下麻衣,换上青袍。 “我还活着,他给谁服丧!” 停了半日的雨水又开始砸落,打在车厢上,发出阵阵钝响。 司马奕躺在车厢里,视线模糊,深思飘忽。 听着雨声,知晓自己已离开台城,使尽浑身力气,挥开宦者的手,勉强靠坐起来,颤抖着手指打开车窗,浑浊的双眼染上涩意。 未几,两行咸泪滑落脸颊,同砸落的雨水交织在一起。 “兴宁三年,我就是从这条路进入台城,转眼已是六载……” 悲到极致,泪水反倒渐渐干涸。 犊车载着司马奕,身后跟着两百护卫和十余辆大车,冒雨行出台城,一路离开建康,踏上未知的前路。 雨幕渐大,城中的百姓见车队路过,尚不知车内就是废帝。 直至宫城方向追来几辆红漆皂缯的车驾,身着朝服的官员冒雨而立,遥向前方揖礼,众人方才恍然,知晓过去的不是寻常士族。 咚、咚、咚! 宫城传出隆隆的鼓声,有司下发命令,携带官文的府军骑快马奔出建康。 城内张贴告示,并有文吏向百姓宣读。 “帝奕降为东海王,即日归藩。琅琊王睿智贤明,人望所归,将承大位!” 秦淮河北岸,两辆牛车迎面遇上。 一辆刻有琅琊王氏徽记,另一辆则属陈郡谢氏。 车门推开,王献之和谢玄现出身影。 前者一身朝服,头戴进贤冠,温文俊雅,恍如谪仙;后者同样是朝服加身,却除去冠冕,长发散落背后,仅以一条绢带束住,发间犹带着水汽,仍是道不进的洒脱俊逸。 四目相对,再寻不回往昔的情谊。留下的仅是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和礼仪,疏离而冷漠。 “幼度安好。” “子敬客气。” 彼此颔首,车驾擦身而过。 吱嘎的车轮声中,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行去,渐行渐远,似两条平行线,再无任何交集。 河岸旁,贾秉关上M.bGmbUildIng.cOM